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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风华,1979年至1981年负箧文明湖畔,耽于龙泉书院湖光山色,疏于学业,后入三峡大学中文专业。先后转徙于荆宜之间,为稻粱谋。1999年春,辞夷陵,赴南粤,先执三尺教鞭于杏坛,后创立深圳华易文化教育公司。心执一念,清风自在,不足道也。
1981年,龙泉中学毕业证照
1981年,龙泉中学高二文科班毕业合影
心中的那一泓清泉
一一回忆母校龙泉中学
陈风华
朋友发来两张图片,情景似曾相识,那是母校一一湖北省荆门龙泉中学。
朋友是业余摄影师,专业手法取景:春风骀荡,杨柳扶疏,朱颜碧瓦,湖光映鉴。春天里,这所古老的学府,正散发出迷人的魅力。两张图片,让我的思绪回到35前。
1979年,我考入这所中学,开始了一个乡下少年的求学之旅。我当然不知道,这一年的春天,有一位老人,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。后来,中国乃至世界都在讲述春天的故事。20年后,我来到深圳。回首向来,仿佛冥冥之中的一段奇缘。
想到母校,得让纷乱的思绪平复,她似乎占据了我心灵的每一个角落,很难用苍白的文字来记述她,除了留恋,只剩愧疚。
他应该是一位睿智的老者。谈其古老,他原名龙泉书院,校门左侧的文明楼,古朴厚重,然书于光绪年间的大幅扁额还不足以证明其历史久远。出大门向右,走一段弯弯曲曲的石板小道,便到了象山脚下一座狭窄的小院。这里是闻名遐迩的陆夫子祠。陆九渊,号象山,宋代理学家,与朱熹齐名(后人用其号为山命名,以示纪念)。站在院中,石板间苔痕隐现,瓦松当风抖立,穿越遥远的时空,一个声音会在耳边响起,"吾心便是宇宙"。象山脚下还有一处"老莱山庄"会告诉你,有一位更老的历史人物曾在这里生活,他叫老莱子,春秋时期,一个以孝道闻名天下的男儿。一所普通的中学,承载了如此厚重的历史,于后人,除了自豪,还应该有点什么呢?
她应该是一位明眸善睐的姑娘。在龙泉中学周围,分布着"四泉",分别是龙泉,惠泉,蒙泉,顺泉。其中顺泉在学校后门的护城河边,我上学时已断流。另外三泉集中在正门右侧,龙泉最为有名。每一处泉眼周边雕栏相拥,旁边立着高大的石碑。苏轼好友黄鲁直书写蒙泉泉名,苍劲的笔力向世人骄傲地展示着这来自大自然深层的清流。长年久月,无声的浪花翻卷出汩汩流泉,汇集成清波荡漾的文明湖。那时候,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,不止一次地想象,可能是一个晨曦初照的早晨,抑或是一个阳光明丽的午后,苏洵,欧阳修,黄鲁直一行来到这里,见山脚下潺潺而出的清泉,惊喜无比。他们泛舟湖上,浅吟低酌,兴之所致,题写泉名,传为美谈。不知苏轼是否來过,后来知道,他是偏爱西湖的,爱西湖的山色烟雨,说它美如西子。与西湖相比,文明湖在清泉的滋润下,素面依山,天然无饰,是长相精致的小家碧玉。她明眸善睐,顾盼流云,一湖清波洗涤岁月的风尘,使这座千年书院不断展露青春的容颜。
龙泉中学沿着山脚展开,校园狭长。走进大门,依次分布着教学楼,办公楼,实验楼,学生生活场地,再往里就是食堂及教师生活区。这些建筑朴实无华,今天看来,甚至有些寒伧。而校园的独特在于古朴,园里随处可见高大的古木,记得文明楼下一角,有一棵大树,围着它建一间小屋,并作为小卖部,师生都来这里买些东西,自然也就记住它了。校园与众不同的地方,在正门右侧区域。穿过一道琉璃瓦墙的圆门,就别有天地了。这里挖建了一片水池,青砖青石砌成,里面有时可见红鲤,不多,想来却有诗意。池上石桥交错相连,前面是颇有名气的文明楼,依次展开回廊,朱红的圆柱,笔直的廊道,连接中心建筑一一洗心堂。这个富于禅意的名字,直至今天都令人琢磨,直到念完高中,我都没有进过那间神秘的大房子。洗心堂后面就是教学楼,我当年的教室在四楼一角。洗心堂一侧是一处假山,并不大,上有一亭,叫"听泉亭",假山上有不少高大的树干,这一带通体观赏,很有园林风味。每年春季,校园里草木萋萋,海棠绿肥红瘦之时,这一带的情景用"池塘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"来描述是很恰当的。晚自习后,我常和同学上假山,到听泉亭里小坐。夜空里的假山真像一幅剪影,引人遐思,但没有听到过泉水的声音,常常想,前人真是浪漫,取这个名字原是让人想象的。
1979年,是龙泉中学面向全市招生的第二年,作为一所省级重点高中,自然是很多孩子心仪的地方。当这些带着稚气,带着土气的乡村孩子走进这所学校时,各种新奇,各种孤单,各种不适应都相伴而来。开始住的是大集体宿舍,用平房教室改造的,一个班近四十号男生装一间屋子里,铁架床,上下铺。记得第一天晚上,我入睡较晚,偌大的宿舍进入梦乡后,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,接着传出"哎哟,哎哟"的呻吟。原来是一个叫周健的同学从上铺掉到地上了,不过,第二天,他好像没事一样。记忆中,这样的床没有护栏,安全隐患大。另一个学期,又发生了一件事,还是跟床有关系,一个好动的男生翻身下床,大腿挂在踏脚铁板上,划开了一个大口子,被送到医院缝了很多针,好像家长也没有找学校多少麻烦。刘呈贵有一次体育课上从单杠上甩出去,结结实实躺在地上好一会儿,后站起来拍拍灰尘没事了。这些事情放在今天,可能都是没完没了的。
刚进学校那会儿,国家有两件大事举世瞩目:一是公审"四人帮"集团,一是中国女排开始在世界崭露头角。我在龙泉中学第一次见到黑白电视机,记得每天晚上,学校会有老师把电视机搬到校园某一处,很多师生围着看。正是这台黑白电视机,直观形象地引导这些寒门学子看中国,看世界。朴素的憎爱情感,激昂的"女排精神"在单纯的心灵世界中埋下了种子。不久,又有一个消息传遍了校园,说有一群外国专家要来龙泉中学参观。那时候,西装在这个小城都属稀罕物,现在竟然外国人要来了。学校认真组织了这次活动,不过,感觉是组织全校师生参观外国专家。当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七八个高鼻子,蓝眼睛的外国人时,那种神秘感难以言表。记得他们很友好地和学生打招呼,说着生硬的中文"你好",并不像历史教科书里描述的那样面目可憎。
绝大多数孩子对学校食堂的白面馒头记忆深刻,现在想来,依然回味无穷。一是馒头便宜,2分钱一个,二是个大好吃。刚刚结束了那个特殊的年代,惯于饥饿与贫穷的日子后,白面馒头自然成了乡村孩子们的美食。每天早餐时,食堂窗口排起长长的队伍,一般男生要三五个,女生买二三个,百吃不厌。记得有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厨师,姓赵,总是在窗口大声张罗,有时还训斥学生。轮到我买时,看她揭开高大的蒸笼,白面馒头整整齐齐睡在里面,香气四溢,在氤氲的热气中,总觉得她胖胖的脸像那白白的大馒头。当时宿舍一位师兄,叫胡超,块头大,显得比较成熟,每顿早餐四个馒头不在话下。一天,我与他打赌,赌注是7个馒头,一顿吃完,我再赔7个,吃不完,倒赔我7个。打赌那天,全宿舍的人围着,胡超好像没费太大力气就咽下了7个大馒头,我愿赌服输。后来他得意地告诉我,为了赌赢,他头天晩上吃了泻药,把肚子掏空了。唉,不知这位仁兄现在何处,若有机会相见,我一定要请他吃大餐,不用打赌。
当时的龙泉中学,百废待兴,名师云集。一些陌生的老师走进我们的生活。第一堂语文课,一个瘦高的中年男教师走上讲台,放下讲义就问:你们学了几年语文?得到答案后,又讲,在高中你们要学习两年语文,将来上了大学,还要学习语文,工作以后不断地读书,也是学习语文,学习语文是一辈子的事情。多年后,我站上讲台时,也模仿过。这是我在龙泉中学认识的第一位语文老师一一王国珠老师。受当年高考作文题的影响,我们第一次作文是改写。后来讲评时,王老师提到了我的习作,说切入角度很小很自然。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,使我有一些机会接近他,并看到了他秀丽的书法作品。我感觉到王老师博学的背后总有一种忧郁的气质,他的步履很难轻快起来。我哪里知道,这所学校聚集了许多文革期间饱受生命劫难的教师,曾经被冷落,被批斗。当时的教学处主任陈才超先生,曾是我父亲求学时的老师,我见到他时,两鬓如霜,弱不禁风,但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裤,黑色的皮鞋一尘不染,无处不闪现学者的风采。高二时到了文科班,班主任戴国光老师,一位慈父般的语文教师,他讲课时,没有抑扬的声调,也不够激情,他的表述像缓缓流淌的河水,慢慢沁入心田。多年后,那种宽厚仁爱之心,勤勉踏实之风在其弟子身上都能看到影子。
当年考入龙泉中学,也算得上百里挑一吧,这些衣着朴素的柴门子弟匆匆穿行于校园,为这所古老的学府增添了别样的气象和活力。那是一个教育公平时代的来临,考试面前人人平等,收费关注疾苦民生。不会忘记,全学期收费一共九元(含电影费5角),每月生活费大部分人不超过10元。
我只能用"单纯"来概括我们那一代人的高中生活,读书生活主宰了校园生活,课余运动,玩乐算是添加剂。一大批智商高又勤奋的孩子,组成了校园里一幅幅生动的图景,静谧而不死板,热闹而不喧嚣。从晨跑到路灯下的苦读,一天的生活忙碌而又秩序。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是高考前夕,学校提前一个多星期停课,老师们会选择校园的某一处露天办公,当时叫"摆摊设点",针对每个学生提问解惑。校园内浓荫蔽日,到处可见学生手捧学案,聆听师长教诲。不知这生动的一幕,今天的母校是否重现?情窦初开或许是每个孩子心中的秘密,那个年代,男女生若有来往密切的,便会被当作新闻传播。究其原因,世风淳朴,年龄偏小,还有女生少,一个班五六个。爱情的滋生需要土壤,当年的龙泉中学,一面生机勃勃,一面“沉寂荒凉”,当大家人到天命,事业有成,回忆这段生活时,总在动情之中流露出一些遗憾。
离开母校30多年了,当年的学子如今分布在祖国的各个角落,有的飘洋过海,客居他乡。在断断续续的联系中,一个绕不开的话题,是"龙泉情结"。久之,我感觉到,它已不单单是一段青春的记忆,它已浓缩成每个龙泉学子生命中的精华。那一泓清泉,已化作清纯和包容,化作大气和进取,伴随我们,在曲曲折折的人生道路上。(2014年5月27日)